这座桥,就这样突兀地横亘在眼前。
泸定桥,一座着名的桥。一座在长征史诗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桥。
铁索沉沉……铁索看上去结实可靠。桥下湍急的河水,当然象征逝者如斯,物是人非。
大约四十岁以上的人,大都对那首着名的诗《七律。长征》耳熟能详:“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毛泽东写的“铁索寒”,正是描写英勇的红军突破围追堵截的敌军封锁线,“飞夺泸定桥”,一举粉碎蒋介石要共军做“石达开第二”的预言,绝处逢生,继续北上长征的军事奇迹。
然而存有争议的是:当年的红军部队,是否真的如电影或舞台艺术作品描绘的那般,由22名勇士们(一说18名)冒着密集的弹雨、在撤掉木板的光裸铁索上攀爬前行,时不时有人中弹跌落滔滔江水的惨烈场景!
泸定桥边扎堆晒太阳的老者告诉我们:当年红军过桥,“是从铺着木板的桥上过去的,守桥的人跑了”。老人对我们关于“红军是不是攀爬着铁索冲锋”的问话报以憨笑:“那是表演节目噻”。我们询问的结果是:木板倒是被东岸泸定县的守军撤除了很多的,但是红军并未经过惨烈战斗。那天早上,红军扛来很多木板,他们快速地铺着木板过桥,不久就冲进城门占领了泸定城。
还有相关的另一种说法。效仿红军25000里长征、背包步行的英国年青人李爱德、马普安在他们撰写的纪实文学《两个人的长征》中,描写泸定桥这一段时引用了他们采访当地86岁的目击者李国秀老人的话:“老百姓在前面带路,红军跟在后面。他们(红军)不知道怎么过桥,桥上没有木板,只挂着铁链。”两位英国人了解到,李国秀当年就住在大渡河的西岸,一直没有搬过家。1935年时她家房子全是木头的,但拆下很多木板给红军做新的桥板。
乖乖,又出来了“老百姓带路”的说法。不过书中记述李国秀当时是在桥西头的山岗上远远看见的,隔着那么远,说法也就值得质疑。或许真是有帮忙铺木板的百姓?或许是穿便衣的军人?唯有一条不符合红军的战法:如果当时攻桥部队是“冒着枪林弹雨攀爬铁锁索而过”,李国秀的“百姓带路”说法就非常奇怪了:红军是不可能像日本兵那样,作战时让百姓顶着子弹走在前面的。
带着“打破沙锅纹到底”的精神,我查阅了很多相关当事人回忆和历史资料,终于有了较能说服自己的认识。以下就是我用非军事语言的白描写法,对这一事关红军生死存亡的重要事件的大致勾勒。
一、命悬一线
中央红军(即保卫毛泽东、周恩来等中革军委、红军总部一同长征的红一方面军)渡过金沙江后,经会理、德昌、泸沽等地,挺进大渡河畔的安顺场。这条路线与72年前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渡过金沙江后走的路线极为相似。原因很简单:别无他路可走——左为天险雅砻江和大雪山山脉,右为地势更为复杂、无法补充给养的彝区大凉山。唯有“一线中通”,但是,却有汹涌的大渡河横亘在面前。
在红军抵达大渡河前,蒋介石于5月中旬飞抵昆明,调动中央军十余万人,川军五万余人,在大渡河沿线组成封锁线堵截红军,蒋致电各军:“大渡河是太平天国石达开大军覆灭之地,今共军入此汉彝杂处、一线中通、江河阻隔、地形险要、给养困难的绝地,必步石军覆辙,希各军师长鼓励所部建立殊勋”。
红军不是石达开。毛泽东在地图上思索良久,仍然果断地用铅笔在“安顺场渡口”字样上花了一个圈。强攻!别无他路。
不过,稍早时就命令红一军团参谋长左权率红二师五团在大树堡佯渡,并广为散布我军将由此过河,去攻打成都的消息。使敌人以为红军可能走通往富林的大道,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安顺场。
这一边,红一军团第一师英勇善战的红一团,在团长杨得志率领下,作为全军的先遣队,经过一昼夜140多里的急行军,迅即抢占了大渡河南岸安顺场渡口,并且难能可贵地寻抢得渡口唯一的一艘木船:一艘令后世全世界的军事史专家如何评价都不过分的“救命船”。
照理,既然得知红军要来,所有渡河工具理应销毁或藏匿,为何还有此漏网之船?
历史有时就是如此诡谲,却又如此顺理成章:当时,奉命在南岸守卫安顺场渡口的,是国民党彝务总指挥部下属的川军营长赖执中,北岸是四川军阀刘文辉的第五旅第七团一个营。该营从南岸撤到北岸时,本已将南岸的渡河船只、粮食全部集中到北岸,并在南岸安顺场满街堆积柴草,准备放火烧尽民房。而赖执中,偏偏是当地的地主出身,安顺场的一大半房屋和财产是他家的,他舍不得在红军到来之前就付之一炬!(这里又一次印证了“财生是非”的“魅力”,我很庆幸当时没有“本地籍官员回避制度”,哈哈)这土财主尚有侥幸心理:红军不是东去往富林和汉源方向了么?红军一走,一切还不是照旧是我的天下?于是,他相当自作聪明地留下一艘“以备万一”逃生所用的小船!并且打着如意算盘:即便红军真的来了,我上船划到北岸还来得及。
偏偏红军作战意图和行军速度,从来就是对手无法料及的。这唯一的一艘船就这样“有如神助”地落入红军手中。
25日晨,红1团第1营17名勇士和四名船工,就是乘坐这艘神奇的小木船,在右岸火力的支援下奋力划向对岸并登陆成功。控制了渡口后,后续部队及时渡河增援,一举击溃川军1个营,巩固了渡河点。
由于安顺场水流湍急,不能架桥,一条小船渡河,要渡到何时!虽然后来又找到两只小船,时任中央红军先遣队司令的刘伯承算了一下,小船往返上下人一次共约一个小时,照这样的速度,全军渡河要一个多月,这还不是等死?
此时,主持中央军事工作的毛泽东、周恩来及红军总司令朱德都来到安顺场。经过集体研究,由朱德向各军团首长发出电令,决定兵分两路,分别沿大渡河两岸北上,相机誓夺北边320里之外的泸定桥!这是唯一的办法!命令为:红一师和军委干部团为右纵队,由刘伯承、聂荣臻率领,从安顺场继续渡河后,沿大渡河东岸北上;以红二师、一军团指挥部和五军团为左纵队,由林彪率领,不再渡河而直接沿大渡河西岸北上,两路纵队夹河而上,协同夺取泸定桥。
此时,蒋介石也料定到红军唯有此着!他电令加强泸定桥和泸定县城的守卫,并急调川军2个旅火速增援泸定桥!
二“飞夺”的真正意涵
红军的危机并未因为突破安顺场而解除!他们现在要与川军展开一场行军的比赛!
27日晨,左路部队红1军团第2师第4团,由团长王开湘、政治委员杨成武率领从安顺场出发,作战行军80多里,于晚间接电报,中央军委电令红四团:夺桥日期提前一天,务必在5月29日敌增援部队到达前夺下泸定桥、占领泸定城。而在接到电令的时候,红四团距离泸定还有240华里路程。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一天一夜要赶完240华里有如天方夜谭。何况这时红四团刚经过战斗,全团疲惫万分,加上山道又窄又滑,当时正下着大雨,怎么才能完成中革军委交待的任务?
然而红军的行军速度又一次缔造了奇迹。“不完成就是死路一条!”时任工兵连战士的老红军吴清昌回忆起当初的情景说。他那年只有18岁。不过在四团团长黄开湘和政委杨成武“走完二百四,赶到泸定桥”的鼓动下,从28日凌晨开始,全团人不顾一切地跑步前进。天不知不觉黑了,如注的大雨浇灭了火把。饿了就抓一把生米边跑边送进口里。吴清昌回忆,途中有人体力不支倒下去了,掉队的也不少。“那个时候我看了看部队,跑丢了三分之二!”,吴清昌说。有一段路,河对岸川军刘文辉的一个师向泸定桥增援的队伍举着火把有如长龙。敌人吹号询问,四团的司号员也干脆吹号回答,还索性点亮火把,冒充安顺场退下的川军。后来大概对岸敌人累得不行宿营了,红四团的人还在拼命往前赶!5月29日凌晨,红四团“跑到”了泸定,占领了桥西。
至此我才知道,飞夺泸定桥的“飞夺”,其实不是如我早先理解的“从高空悬挂的铁索上如同飞鸟般攀爬飞渡而过”,而是“一昼夜飞行军240里”的意思。飞夺泸定桥的胜利,其实更来自于红军的脚板比敌军快!或者,那真是“死到临头”的人,才能有的生命的潜能?
三迂回分队先于夺桥勇士攻击进城
接下来的事实有点“颠覆历史”。
到达泸定桥西岸后,面对被守军撤走大部分桥板的铁索桥,“兵不厌诈”的古训又一次发挥作用。团领导把战士们分成三拨,一拨(第二连)负责夺桥,一拨收集好枪负责火力掩护,另一拨也就是七连,负责从下游2公里处偷渡过河,再和夺桥部队配合,夹击守城敌人。
七连迅即来到桥下游2公里处的河湾处,就地捆扎两只木排。由于此处地形隐蔽,吴清昌和他的六十多位战友,撑着“好像被水一冲就会散”的两只木排,竟然悄悄地全部渡河成功。
过河之后,七连搜索前进。在接近泸定城约250米的地方,他们被敌人发现了。“有个敌人喊了一声,接着许许多多的子弹就飞过来了。”吴清昌回忆说。“身边的战友倒下了,但是大家还是不顾一切地冲锋。”
现在看起来,正是由于第七连乘筏渡河并从东岸对县城和桥东守卫队的攻击,泸定守军军心大乱,守桥部队稍作抵抗便弃桥而逃,因此对西岸的22名突击勇士没有制造更多的麻烦!
“至今我仍然为七连的战友们感到骄傲!虽然我们并没有二连那么有名。”吴清昌说。
当然,整个“飞夺泸定”作战胜利,也与右路业已渡河的刘伯承聂荣臻所率红一师及干部团一路攻击北上、直插泸定的行动相关。右路军在一路遭遇的是原先就布阵好的封锁线阻击,他们一路打的击溃战(即不恋战,只是杀开一条路)比左路军多且激烈,但是正是这种一路直捣泸定的行动,令泸定守军有一种“红军未到军心已乱”的局面,不知道两岸到底来了多少红军!
过去写泸定桥战斗的文章,多写西岸红四团22位夺桥英雄的战斗情况。实际上,正如聂荣臻元帅所说:“这次胜利,是几个部队自觉地互相在战术上密切配合,执行统一战役计划取得的结果。”
关于攻桥突击队的真实细节,聂荣臻元帅在他的《红一方面军的长征》一文中记述道:四团突击队是“冒着东岸敌人的火力封锁,在铁索桥上边铺门板边匍匐射击前进”,这个说法已经纠正了“攀着桥栏,踏着铁索向对岸冲”的夸张描述。按照聂帅的说法,发起攻击后,守桥敌人在东桥头纵火阻止突击队前进,“这时东岸我军赶到了泸定桥,很快将火扑灭,守桥敌人有的仓皇逃跑,有的被我军消灭,两岸红军在泸定城胜利会师”。
这就是历史的真相。
这个真相让我再次认知:艺术是艺术,战争是战争。
并且,除了小范围的战斗,几乎所有取胜的战役,都是综合因素(无论是否被当事人所认知)和参战人员协同配合的结果。而不是少数几个英雄不怕死就能搞定的。
颇有意味的还有一点:在安顺场,红军是以左权所率一支部队在渡口下游佯攻,而实则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攻摆渡过河,变不可能为可能。而在泸定桥,红军在桥下游2公里处的偷渡奇袭,成了夺桥战役关键一步,而夺桥勇士反而成为某种形式的“佯攻”!否则试想:倘若守桥敌军气定神闲,优势火力下,22位勇士要想匍匐爬过100多米的生死线,还不是枪靶子!
1936年,毛泽东在延安会见美国友好人士斯诺时,又一次谈到了中央红军红一军团夺取大渡河的战斗。毛泽东说:强渡大渡河是长征途中最关键的事件。如果在那里失败了,红军就可能被消灭。红军之全部渡过泸定桥,确为红军的莫大成功。如红军不能过桥,则安顺场渡河至北岸之一师,势将孤军作战,而南岸之红军主力则必走西康。西康则系游牧区域,粮食宿营,两感困难。而国民党军进剿则以雅安为后方,追剿部队虽感困难但有后路接济,红军则极难克服困难也。今红军全部渡河,自此川陕甘青几省均将为红军活动之地区矣……(文/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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